隔壁的小围观群众

【靖苏】铜铃

也见长安:

铜铃 


 


 


 


蒙挚是第一次见萧景琰喝的大醉。


 


或许这个时候他该改口称他皇帝陛下了。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靖王能一步步走到今日,便是之前那场几欲覆国之战也有如神助,三个月的时间便四海平靖,那民间都传言着,不愧是真龙天子,自然有神明相助。


 


之后那些个戍守将领率军回都,自然在那宫里头连着三日摆下晚宴以示庆贺。可惜皇帝陛下诸事繁杂不便与各位将军同饮,只不过夜夜筵席初开之时露上一两面罢了。


 


有朝臣有心,见他面色惨淡,只当是皇帝太过操劳,请了个恳求陛下保重身体的旨意,也再无他话。


 


倒是苦了蒙挚了。


 


萧景琰一国之君,绝不会在那朝臣面前失仪,最多将那几坛烈酒在书房里头摆着,让那蒙大统领,陪他痛饮。


 


酒是从北地带来的烈酒,一杯入喉便烧起来,直冲的脑袋发热,连带着乱成一团浆糊。


 


蒙挚武功傍身又是好酒量,萧景琰比不过他,更何况这当今陛下是不要命的喝法,一杯接着一杯,不多时便双夹通红,目光空落落的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,一下子,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。


 


“陛下,回寝宫吧。”蒙挚劝他。


 


萧景琰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才分辨出来他是谁,继而冷笑一声:“连你也帮他瞒我。”


 


蒙挚愣怔片刻,继而默然无言。


 


……他何尝不知道梅长苏的残忍。


 


“……你听到铃铛响了吗?”萧景琰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。


 


“回禀陛下,臣没有听到。”蒙挚眉心一皱,心中有些不安。


 


萧景琰到没有仔细追究下去,默默喝了会儿酒,才又开口说道:“他一入京你便知道了,然后霓凰也知道了。”他晃着手中那杯酒:“你们一个个都替他瞒着我,后来连母妃都知道了,也瞒着我。”


 


他抬眼看向蒙挚:“那些个故人里头,是不是只有我,被瞒了那么长的时间?”


 


“陛下,小殊不告诉你,自然是……”


 


萧景琰笑出声来:“他当然有他的理由。”他将袖子撩起将他手腕上的铁环取了下来,拿在手中缓缓摩挲着:“谁不知道麒麟才子梅长苏算无遗策,若他早早将这些都告诉我,哪里还有今天。”


 


“我不过是恨他心狠罢了。”


 


萧景琰又饮下一杯酒。


 


“真冷啊……”他四下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房,忍不住呢喃了一声。


 


那个时候入了冬。几日前下了今年金陵城中的第一场大雪,那雪自崇文门沿着天街到那宣阳门积了厚厚的一层。金陵城中几处梅园倒是趁着这场雪开了个干净,一树树的红白相映,漂亮点的很。


 


萧景琰却忘了回他的靖王府上,赏一赏梅。


 


他紧了紧衣袍,低垂着眼看着蒙挚为他搬来的那个火盆。火苗轻轻的跃动着,还夹杂着噼啪的响声。


 


萧景琰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,一抬手将那杯中烈酒尽数泼了进去,那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,不多时,又委顿下去了。


 


“我倒是也命人给他搬过火盆的。”


 


蒙挚坐在一旁,看着那火苗窜上去又消散,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:“陛下向来待小殊极好,臣是知道的。”


 


萧景琰一下子附身凑了过去:“你知道?”


 


这让蒙挚吓了一跳,还没等他回上话,萧景琰已自顾自的接了下去。


 


“我给他搬了个火盆罢了,怎么比得上我在他心里头泼的那些个冰水,捅的那几把刀?”


 


“有时候我便想了,到底是他更狠些,还是我更狠一些。”


 


蒙挚心里头闷闷的疼,萧景琰和林殊一样,都是他教习过武艺,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,便是这些年世事无常了,当年那份情谊,到底也不怎么变,他忍不住相劝:“当时不过是陛下不知罢了,也请不必,太过自责。”


 


“大统领,你怪我么。”萧景琰微微仰起头,半晌才长叹出声。


 


“臣……”


 


“哪里有什么君君臣臣,蒙大哥,你怪我么。”


 


蒙挚扯了扯唇角:“有什么好怪的……昨日种种皆非你二人所愿,都是被命运推到那一步的,谁又怪罪的了谁。”


 


“可我说他不知军人铁血,不识战场狼烟。”萧景琰面色惨淡,可偏偏死死撑着嘴角那抹难看至极的笑容。


 


也不知是不是怕一收了那个笑容,便撑不住哭出声来。


 


“昔日赤焰少帅十三岁从军十六岁建营,往来沙场从无败绩,一身大大小小伤疤尽是战场上留下,我说他,不知军人铁血,不识战场狼烟。”


 


萧景琰紧紧握着手中那只铁环以至于手背爆出了青筋,铁环边缘勒着他的手心,竟也勒出了血迹来。


 


“我当他阴诡之士,不惜炸了私炮房以那上百条人命做那皇位的筹码。”


 


萧景琰终究是松了手,随手拿起衣服的一角将那铁环上沾上的血迹轻轻擦去。


 


“他领数万将士驻守边疆,刀枪箭雨里过来,北境安危拿命去搏,守我大梁百姓平安和乐。我却当他阴诡之士,拿那上百无辜性命做棋子。”


 


“陛下请勿太过自责,”蒙挚轻声言道:“……小殊他,也是高兴的。”


 


萧景琰瞥了他一眼:“蒙大统领安慰人的本事,和你这一身的功夫,可差了太远。”


 


“小殊同我说过。”蒙挚向那火炉里头又加了几块炭:“他说那么多年下来,那些个旧人多是心灰意冷,偏偏你一个,还是当年的心性。”


 


“厌恶阴诡之事,恨极暗地里的手段,堂堂正正,光明磊落。”


 


“他说他高兴。”


 


蒙挚收回了拨弄炭火的手拢回了袖子里:“他说他如今连骨子里都浸了毒了,唯独你还干干净净,他便高兴。”


 


萧景琰开始一点一点回忆起那个叫梅长苏的谋士的面容。


 


本该是张极俊秀的脸,偏偏全无血色,苍白的吓人。只一双眸子清亮的很,便知心中有沟壑,不是寻常病夫。


 


可萧景琰竟不记得他究竟有没有笑过了。


 


他喃喃自语:“便是如此,你猜我说他是个眼中没有天性和良知的人,他会不会伤心?”


 


蒙挚一时无言。


 


“那天他在密道里向我跪下了。”萧景琰转头看向书桌上的一物:“不过是求我不要冲动行事罢了。”他伸手将那个物什拿在了手中:“大概是我断了这个铃铛,吓着他了。”


 


那不过是个普通的铃铛,内里头刻着太平二字,除此也无甚特别。只不过原本是挂在那个密道里头的,现在到了这书桌上头,也再没有响过。


 


“这几日,我总听到这铃铛响声。”


 


萧景琰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了,也不是恨,也不是怒,千百种情绪皆堆在了一块儿,哽在喉头,就像一根刺一样,刺得鲜血淋漓。


 


说过的话,从来也没有什么收回的余地。便在有千万种解释开拓,那一刀刀的,照样是扎在梅长苏心里头去。


 


偶尔萧景琰就想了,他看上去那么虚弱单薄的一个人,一颗心脏,怎么经得起那些个鲜血横流。


 


可他连再说句道歉的机会也没有了。


 


到底是他萧景琰狠心些,还是他梅长苏,狠心一些。


 


萧景琰突然断了话头,一杯又一杯的烈酒灌下肚肠,蒙挚根本拦不住他。或许蒙挚也不想去拦,他如何不知这当今天子心中苦楚,兴许这烈酒下肚,还能缓解个一二分来。


 


其实他未尝不怪过萧景琰对着梅长苏的冷酷心肠,偏偏这局内的两个人,总有人甘愿受着。


 


他怎还有置喙余地。


 


“你当我只是怪我负了小殊么……”萧景琰将那铃铛翻来覆去看了好些便,竟一抬手,把那铃铛扔进了火里,片刻之后又像是猛地反应过来,立即不管不顾伸手去从火里捡,蒙挚反应快,一手抓住了萧景琰的手腕,却不想萧景琰一时力气竟胜过了他,硬生生把那铃铛从火里头救了出来。


 


“陛下你这是干什么!”蒙挚急的连忙查看他手上的灼伤,可萧景琰却只顾着看着手中的那个铃铛。


 


灼黑了一半,“太平”的“平”字已看不清晰。


 


萧景琰盯着一小块焦处,恨不得要将哪一处看穿般用力。蒙挚见他齿关紧紧咬住,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来。


 


“……我负的……是他梅长苏啊……”一滴小小水渍滴在那一小片灼烧痕迹上,没多久,便了无痕迹。


 


萧景琰轻轻摇晃着铃铛,小小的铁片撞到了那一块焦处,再发不出一丁点声响。


 


 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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